[剑网3][藏剑NPC粮食]醉里春衫(短篇完结)

【春雨】


  清明前,西湖连着落了几天小雨。

  春日的雨来得缠绵,像天上柔柔飘下十里轻纱,不觉间披了满身,也无半分重量。

  ——像一声在柔肠里盘了十八个弯,还未出口就碎在唇角的幽叹。

  叶姝华执着一柄水墨写意的油纸伞,缓缓分开雨幕而来,美眸里轻愁如烟。

  柔肠百结,唯情而已。

  ——然而情是何物?

  令五弟不惜与唐门霸刀两大家族为敌,四海奔波,过家门而不入;

  令三哥独守虎跑山庄半步不离,纵与藏剑山庄相距不过咫尺,也如隔了须弥万重,不可逾越。

  “表小姐,”罗忘机看到叶姝华时有些意外,“难得见你来此。”

  叶姝华笑道:“明日便是清明,庄里做了些萝卜条,分给大家咬春。”说着,将手里提的食盒举起晃了晃。

  “这点小事怎么好麻烦表小姐亲自跑一趟?”罗忘机抓抓头,“哎,不介意的话剩下的我来帮你送——”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了什么,顿了顿,转身看着远方,叹气道:“那一份……还没有送出去吧。”

  叶姝华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虎跑山庄在层层烟雨浸染下朦胧成一个缥缈的轮廓。“……是啊。”她说。


【沾衣】


  罗忘机一路小跑到了天泽楼旁的附院,罗浮仙看了看儿子没有说话,转身捧出一方棉巾来。

  罗忘机在母亲的目光里缩了缩脖子,接过棉巾擦擦沾了雨水的头发。

  “不用巡视山庄了?”罗浮仙淡淡地问。

  “路上遇到四庄主,他说清明全庄休息三天,叫我们早些回家团圆。他还说,这些年辛苦娘亲了,要孩儿好好陪陪您。”

  “辛苦?”罗浮仙微微一笑,“分明是我们母子二人得藏剑山庄多方庇护,明里暗里挡了多少风浪。几位庄主才是真的辛苦。”她目光里流出真诚的敬慕,眼角细碎的鱼尾纹像是风拂在西湖上的温柔涟漪:“我自酿了些杏花酒,你给大庄主带一坛去罢。”


【飞花】


  叶英并不在天泽楼内。

  虽然平日里他也甚少呆在室内,但今日细雨如织,并不适宜站在楼前赏花,兼之山庄放假,弟子们各回各家不必前来听课,似乎,没有什么理由让大庄主再到屋外淋雨。

  罗忘机找遍了天泽楼,终是寻不到人。

  虽说大庄主武艺绝伦,但是……毕竟……难道……万一……

  越想越觉得害怕,他跳起来,慌慌张张地跑向君风院门外的马厩,准备骑马沿着西湖寻人。

  ——却在跨出院门的刹那被惊得脚下一绊差点摔倒。

  院门外,高大的花树已然春意满枝,粉白堆簇,灼灼生辉,直把这朦胧了一天一地的雨幕也点亮了几分。

  惊到罗忘机的当然不会是一株花树,纵然它再艳、再夺目,又岂会掩了树下之人的半分锋芒——心剑,叶大庄主。

  令罗忘机担心了半天的叶大庄主原来只是换了地方赏花……

  他在花树下回头,身后停云般的深浅花色纠缠着春雨,飞散如绮。

  “今年花开得不错。”他说。


【剑气】


  叶英已经失明了许多年。

  但他每日赏花,亦赏剑。

  ——心可为剑,亦可为花。

  罗忘机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叶英身边:“大庄主,这雨虽然说大也不大,但悄没声息就润了衣服,湿气缠身,比大雨更麻烦。快回楼中避一避吧。”

  叶英清冷的面容上似乎是微笑了一下,并不回答,只说:“你带了酒?”

  罗忘机一时怔忡:“啊?哦。”回神时,已经将杏花酒递了过去。

  “你娘自酿的杏花酒?”叶英并无疑问之意,揭开泥封便提坛饮了一口,动作与他平日的沉静风度全然不同,竟是一派少年似的轻狂意气。

  “杏花……”他轻叹,回转身面对着那棵花树,“三十年倏忽而逝,这一缕花香犹似当年……”

  “你回去吧。”叶英说。

  “大庄主!”罗忘机怎会任他站在这里淋雨,急要分辩,却忽然发现叶英身上并无半分水汽。绵绵雨丝在离他衣袂半寸的地方仿佛被屏障所阻,再不能靠近分毫。

  像是一柄绝世的剑,水滴在剑身上只会迅速滚落,不留半分痕迹。

  ——叶英,就是藏剑山庄所藏的,绝世的剑。

  罗忘机哑然失语,叶英显然有自己的心事,留给他独处的空间或许会比较好?沉默片刻,他拱手行了个礼,道声“大庄主请务必保重”,便回天泽楼去了。


【薄酒】


  少年打马从西湖边跑过,手里罗盘悠悠晃着圈。

  觅宝会的商人把这小罗盘吹得天花乱坠,上能觅商周鼎鼐下能寻美玉水晶,就差没说这小罗盘是天上星宿所化能找到仙人法宝了。他跟着小磁针指的方向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头都转晕了,那要命的小针却总是左一下,右一下,就是不肯停下来明明白白告诉他:你到了。

  你瞧这都眼冒金星了,粉白的杏花也能看出一团金黄在中间……咦?

  座下小红马打了个响亮的喷嚏,约莫是被细雨钻了鼻孔。这一颠,少年倒是清醒不少,定睛一看,那团金黄原来是一袭华贵长袍。

  杏花书上当然不会长出长袍。华服的主人在树下倚花饮酒,花香酒香盈盈浮动,数丈之内,皆有醺然意。


【流年】


  或许再过一些年月,冒失的少年会成长为四海闻名的大侠,甚至开宗立派的首领,抑或是恶名昭著被天下人群起追杀的败类,但现在他只是一个初入江湖的菜鸟,稀里糊涂拜师学艺,又稀里糊涂地纵马江湖,囊中羞涩到要靠挖古董来换食宿。

  那样纯粹而简单的时光。

  不必肩负家族或门派的兴亡。不必面对道义人情的抉择。不必怀念过往。不必感伤。

  “你身上有金铁之气,却带着土腥味,是挖土的铁铲铁锹一类吧。”叶英放下已经倒空的酒坛,“若你要在西湖寻宝,我自可指点一二,只要你帮我——从泉边带一坛酒来。”

  他微微仰头,伸手遥指了一个方向。

  雪片似的杏花安然落满他一身。

  少年有些怀疑地望着面前的酒客。他一定是喝多了。且不说脸上薄红,也不提被雨水沾湿的白发黄衣,单是他闭目遥指的方向便是一座连绵山麓,峭壁如削,岩层坚实,左右皆望不到头,哪有什么“泉”可言?

  “真是怪人。”少年想,调转小红马的马头,沿着山麓走去。沾了雨水的罗盘似乎有些不灵便,离宝物稍远就没了动静,得尽快绕过山麓才是。

  叶英倚树听得马蹄声渐渐远去,面容平静无波。

  在他什么也看不见的眼里,面前并不是高山,而是重峦叠嶂的流年。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三十年前他还是藏剑山庄扶不起的阿斗,一套四季剑法练了整整两年也使不出完整的一式,整日被父亲训斥。

  三十年前他的二弟叶晖已经像个小大人一样开始大包大揽,开解父亲,维护大哥,还要逼着自己练不喜欢的剑术,进境虽非神速,却也聊可慰老父心怀。

  三十年前他的三弟叶炜正是精力过剩的年纪,整日上蹿下跳像个小皮猴,虽未开始学剑,观剑时目光灵慧,已有所悟,被父亲寄予厚望。

  那时候就像所有拖鼻涕的小男孩一样,叶炜对“变成大人”有着热切的向往,在他看来最直接的方式,就是喝酒。

  他决定在清明春祀的时候,偷一坛酒来喝,以此证明自己已经长大了,可以——每天晚睡一个时辰。

  叶晖绷着一张小脸连连摇头,说什么也要拦着弟弟不让他闯祸。

  而叶英,就如他在练剑时表现出的那样,木讷,沉默,叶炜一来拉他助阵,就呆呆地抱着剑跟他走了。

  叶晖急得跳脚,可又有什么办法。两个兄弟他一个人可拉不住,只好心一横也跟了去,至少在出大乱子前还能想办法弥补一下。

  那时候,天蓝风暖,杏花灿烂。


【杏芳】


  少年终于绕过长长长长的山麓,罗盘轻轻颤了两下,又开始悠悠旋转。

  按照指针方向纵马奔了片刻,一座高大庄园出现在眼前。庄内广植梅树,如今正是碧荫初成,绿云霭霭。抬头看时,匾额上却是“虎跑山庄”四字。

  少年勒马四顾,看到身后山麓时猛然惊觉,隔着这道山,这里正是那饮酒客遥指的方向。

  难道他说的并不是醉话……这里,真的能找到酒,而他会在得到酒后告诉自己宝藏所在?

  少年下了马,犹疑不定地牵马走了几步。

  一方修缮齐整的池塘,塘中一泉,活水不息。

  难道就是这里?

  他小心地沿池塘边前行,不时用铁锹轻击砖石。不多时,当真从一方石板下面传来空心的回响。一锹挖下去,石板下果然有一只小小酒坛,埋在一起的还有一把古旧的番刀。

  他拎起酒坛和番刀,正欲起身离去,却见对岸不知何时站了一人,白发披肩,目光深邃。

  “你是何人?为何来虎跑山庄行窃?”

  少年慌了神:“我不是来行窃的,只因山对面有人让我来此取一坛酒——”

  “酒?”白发人看向他手中酒坛,眉头微蹙,似在回忆些什么。半晌,他忽而怅然一笑:“原来如此……少年人,你且过来罢。”

  “不必惊慌,我是此间住客,亦是藏剑山庄三庄主叶炜。叫你来取酒的人,定是我大哥,叶英。”

  “这酒,是三十年前埋下的陈酿——”

  三十年前的那个上午,叶家三位加起来不到三十岁的少爷摸进了春祀库房,搬走杏花酒一坛。

  毕竟做贼心虚,三个小屁孩一口气跑到了遥远的虎跑山庄,叶炜迫不及待地打开尝了一口,浓烈的辛辣刺得他整个喉咙都要烧了起来,咳得连气也喘不上,眼泪噼啪直掉。

  可是,不能就这样认输!小叶炜逞强地还要再来,叶晖慌得七手八脚把他按住,倒是叶英呆呆地走到酒坛边蹲下,伸出食指点了一点,放到嘴里吮了吮,一声轻咳:“我也尝过了。”

  叶晖欲哭无泪。

  叶英又说:“既然已经尝过,就埋起来吧,别让人发现了。”

  当三十年后叶炜再度回首这段往事,才蓦然惊觉,叶英那时候并不呆傻,一如他的剑术并不拙劣。他只是寡言内敛,对弟弟的维护不知如何出口,便干脆什么也不说。他知道以叶炜的个性,纵然与叶晖联手劝住也难保不会一个人偷偷行动,那不如有祸一起闯,父亲若要怪罪,自然首先是身为长子督导弟弟不力,叶炜和叶晖却能落得从轻。

  而在当年,这一出偷酒闹剧加上后来的意外风波,叶英被家法打得半月不能下床,叶晖叶炜在祠堂罚跪通宵,只觉得腿似乎已经断掉。叶晖心疼兄长,事后多有探望,叶炜却是年纪太小又个性跳脱,没多久就把这事忘了。

  连同那坛酒和那把刀。

  “时隔这许多年,竟叫我忆起此事……叶三此生,实是负尽手足之情!”

  少年看到,白发的叶三庄主眼角,有光点晶莹。


【刀光】


  若只是偷酒而已,叶孟秋其实不至于对儿子下如此狠手。

  那天三个小豆丁封好了酒坛,用偷酒时备下的铲子在虎跑泉边挖开一块石板,刚把酒坛子放下去还没盖土,就听身后有猥琐笑声:“哟,瞧这明晃晃的衣裤,不会是藏剑的小少爷们吧。”

  那时候叶炜不知对方是何人,只见三个身穿深灰长袍手持怪异长刀的人谈笑着靠了过来,直觉危险临近。

  现在回想,那实是霸刀弟子,他们手中所持并非中原兵刃,而是按照番邦形制所铸的奇刀。

  藏剑霸刀当年的积怨并无现在这般深沉,但名剑大会夺了霸刀声威也是不争的事实,因而霸刀弟子看到藏剑的小少爷不在家仆保护之下,自然会起报复的心思。

  他们诡异地笑着,番刀在手中晃来晃去,寒光凛凛。

  叶炜还未曾习武,叶晖也只是初窥门径,但一向大包大揽的二少爷毫不犹豫拔出防身匕首拦在三弟身前,双手握匕,寸步不让——哪怕他的双腿都在微微打颤。

  “嗬,好威风啊。”一个霸刀弟子狞笑着,番刀一挥就要打落匕首。然而一道明黄的锐风比他更快,霸刀弟子挥刀才半便觉手腕剧痛,直似碎骨裂筋,番刀再也拿捏不住,铮然一声跌落在地。

  在他面前,十岁的叶英以身护住两个弟弟,一手平举木剑,目若晨星。

  这时,远远响起藏剑弟子寻找少庄主们的呼声,霸刀弟子见状,虽有不忿之色,也只得匆匆离开。

  叶英把木剑收回怀中抱着,转向还惊魂未定的弟弟们:“不要告诉爹爹,免得让他担心。”

  毕竟是孩子,能想到的隐瞒方法实在有限。于是乎,掉落的那把番刀被匆匆埋在杏花酒的旁边。

  这等拙劣手法又怎骗得过叶孟秋?再说叶英纵然天资过人,毕竟此时剑道未成,功力又浅,接那一刀气血逆行,回到庄中终于压制不住喷出一口血来。下人慌乱,叶晖叶炜更是哇哇大哭,没等叶孟秋亮出家法就招了遇到霸刀弟子、幸被家仆惊走的事。叶孟秋实是后怕至极,三个小畜生跑去那般遥远之处,若当真有个三长两短,叫他夫妻如何承受?长子习剑愚钝也就罢了,竟带头乱跑胡闹,全不把弟弟的性命当一回事,岂能轻饶!盛怒之下一顿狠打,若非夫人带着不满周岁的叶蒙以死相逼,只怕叶孟秋真会把长子活活打死在祖宗牌位前。

  三十年后,叶孟秋早已退下庄主的位置,过起了含饴弄孙的神仙日子。偶尔遥望天泽楼前长子凭栏而立,庄中弟子与一些江湖中小有名望之辈在台下恭谨聆听他授课,总觉得当年的一幕幕还近在眼前,一时不知此身是真是幻。


【宝藏】


  寻宝的少年拿着手中剑穗,有些哭笑不得。

  这算是……宝藏么?

  不过叶三庄主许诺,以此物为凭,可以在藏剑山庄自由挖宝,若是拾到霸刀锻造的番刀,还可以拿给仓库总管换钱,大概,可能,也许,应该,是自己发财的机会……吧。

  另,藏剑浮萍万里的轻功果然名不虚传,你看三庄主一闪就不见人影,比小红马还快上不少。少年执缰看爱驹小碎步颠啊颠,悲从中来,无语凝噎。


【尾声·折柳】


  叶炜赶到天泽楼后院门前的时候,叶蒙正好也结束了巡视来到此间,见到三哥颇觉意外——需知之前他多次劝说,三哥也不肯离开虎跑山庄回主庄一聚。

  杏花树下,叶英抱着双臂对他们微笑,不是君子如风,不是庄主风仪,甚至不是心剑神威,只是一个兄长对弟弟归来的真诚愉悦。

  叶晖从院内匆匆跑出,一把拉过大哥当头就罩了一大块布巾,一边往房里拽人一边絮絮叨叨地说大哥你怎么喝酒了喝得还不少居然连护身剑气都撤了淋雨生了病怎么办,叶炜和叶蒙相视而笑,笑声破开雨幕,直让一树杏花都在轻颤。

  晚饭时叶晖在饭桌上连问三弟你修为恢复后还走么,在君风院能多留几天么,叶炜笑着把一杯杏花酒敬到他眼前堵了话头。叶晖可怜巴巴地用目光询问叶蒙,却见叶英微笑着略略往旁边一侧头,顺势望去,原来是窗边的花瓶里不知何时插了一束鲜嫩的柳枝。

  再看叶炜,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柳者,留也。

  于是叶晖呵呵地笑了。

  ——这世上弥足珍贵的情感远非一种。当你被爱欲蒙蔽双眼,或为友朋聚散所伤时,可有想过回头看一看身边的亲人?也许他们已经等了很久很久,就为你的这一次回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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